前几天,我作为嘉宾,参加一个诗会,有个朋友有句诗“父亲走了,留下一屋子的屎尿味”,这句诗深深感染了我,这是一句多么贴切的诗句呀!
我父亲今年83了,去年82岁做前列腺手术,医生说是脑梗再加之摔了一跤,做手术,你们风险可要明白!临手术前,父亲几天没有拉大便,护士说,这不好,最好手术前拉大便,有些人在手术期间拉,臭都不说,关键会影响手术。所以先天下午,医院里走。结果父亲拉下了大便,我当时那个高兴呀,感觉就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。只是看到后来进厕所的人直掩口鼻,我才知道在别人眼中是相当臭的。
手术还算成功,父亲摇摇晃晃地还能走路。为了以防万一,哥哥给买了个轮椅。国庆期间,我和爱人、女儿一起回老家,看到父亲拄着拐杖,走路一点一点的挪,我感觉父亲实在是老迈,我理解了“风烛残年”这个词的含义了。在屋子里说了一会话,父亲起身走到门口准备撒尿,我说:“我去给你拿尿盆!”父亲说:“不用,就尿院里。”就在门口撒尿。这时,爱人远远走来,我十分尴尬。父亲年轻时是一个十分讲究的人,因为他在西安当过工人,是“文明人”。记得年轻时,我和爱人回家,一次他对母亲说:“给我一个外衣。”母亲说:“这么热,要外衣干啥?”父亲说:“媳妇在屋里,我穿个背心不雅观!”而现在父亲什么都不顾了。我心想,父亲真是老了。
我和母亲、爱人、女儿在梯子上摘柿子,父亲坐在轮椅上坐着看。摘柿子时,我的手被虫子咬了,母亲给我手上抹了些蛇酒,过了一会儿,火辣辣的疼痛感消失了。我出门准备去转,忽然看见大门口父亲的轮椅空荡荡的,我怔怔地看着,心想,父亲咋不见了?是睡去了,还是走到别处去了?这时在我身后的照壁旁边,父亲幽幽地问道:“手还疼不?”我回头一看,父亲在那里刚尿毕,在整理裤子。我说:“不疼了!”父亲说:“哦,那就好,下午还要开车呢!”
父亲年轻时是西安庆华厂的一名工人,在农村人看来还是“能行人”。母亲说,你爸原来个子低,招工人家不要,量身高时,是你十爷顶替的。我这才观察父亲的身高,估计一米六都不到。我问父亲,你多高?父亲口里含糊地说,没量过。后来为了照顾家,就调到了离我们家近的武功县红卫厂(后来改名渭源机械厂,不久倒闭了)。
因为母亲是农民,父亲属于“一头沉”家庭,既要在工厂干活,礼拜天回来还要干农活。记得有一年秋天,我们将玉米收获回来了。那时由于分家的原因,老屋的院子十分窄小,只容一人通过。收获回来的玉米实在没地方放,父亲就在房檐下吊上铁丝,把玉米吊在上面。有叔叔说,这样对房屋不好。但没办法,只好如此了。那时候父亲弟兄三个关系很复杂,是非相当多,父亲想置身事外,可是各种矛盾好像都要他面对。记得那天下午,父亲在那里在铁丝上搭玉米,我和母亲在地下往上递,可是父亲一脚踩空,从上面掉了下来,我急忙和母亲上去问情况,父亲坐在地上半天不说话,我看见,父亲在那里抹眼泪。我惊呆了,在我心中,父亲十分刚强,他总是一脸的自信,常常面带微笑,从不沮丧,他怎么会流泪!母亲说:“怎么了!”父亲站起身来,一抹眼泪笑着对母亲说:“没什么,你看我这不知怎么的,竟然哭了!”那一幕令我费解而震惊。父亲内心有苦吗?我不知道,他从来只给我们讲道理,有时严厉到苛刻。他内心是个什么体验,我们无从知道,那一下午不同寻常,我似乎窥见了父亲内心的秘密,可能在他内心有掩饰不住的痛苦。
人家都搬离了老屋,只有我们家迟迟没有行动。要弄新庄基,要盖新房,对几十年在外头工作的父亲实在是太难了。当父亲下定搬离老屋这个决心的时候,家族矛盾正多,奶奶身体也不好。愁绪笼罩着父亲,不久他就开始掉头发,成了斑秃,民间把这叫“*剃头”,不久,仅剩的头发也变白了不少。父亲在几个月从青年过渡到了老年。我们家镜框里有父亲年轻时在上海外滩的一张照片,父亲一头乌发,神采飞扬,有种“恰同学少年,挥斥方遒”的自信,再看40多岁的父亲,分明一个小老头。为了不影响形象,父亲给自己弄了个灰白色的纱帽戴在头上。
一次,我问父亲,你咋这么能行?怎么能当工人?父亲说,那是有害工种,城里人不让孩子干,就是农村条件好的人也不让孩子干,所以,我才有了机会。母亲说,早年见面时,她嫌父亲个子低,不同意,是外公看上我们王家是大户人家。后来,我和父亲的同工厂的张叔的女儿(我爱人)谈对象。张叔笑着对人说:“老王家儿呀,肯定不行,老王个子太低,冬天穿个防寒服连腿都找不见,哈哈,那儿子能有多高?”后来张叔见我一米七0的个子,才勉强同意,张叔近一米八的个子呢!后来,我给父亲说了这事,并说:“你以后不要穿防寒服了!”父亲果然不再穿防寒服了,他说:“穿了个防寒服,差点坏了娃的事!”
我上高中时,场里有一麻袋麦子要搬走,我让母亲扶一下,我扛走。母亲执意不肯,说肯定不行。我同学养树曾把一麻袋麦子从西头扛到了东头,我心想,我和他养树也差不到那里去,就执意要扛。母亲将一百斤麦子扶上肩后,我轻松地扛到了地方上。母亲说,刚结婚时,我将一百斤麦子扶到你爸肩上,将你爸压倒在场里,大家都哄笑,你二爷笑说你爸是槐木小伙!以后他就不敢再扛麻袋。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大就能扛起麻袋!那天,母亲母亲很高兴,特意为我做了好吃的。后来我问父亲这件事,父亲羞愧地笑了笑说:“爸就没当过小伙!”
我大学毕业后在乡下教书,有一年拉肚子严重,只好住院,父亲听到后很担心,骑车几十里来看我。父亲说,天太热,他骑车时间太长,医院眼前都发黑。我说,你敢情是流鼻血了吧!父亲说是的,留了一路。父亲鼻子做过手术,说是“鼻中隔弯曲”,我妈说,我爸常常流鼻血,早年就这样,有个道士曾劝我爸出家,说不然命不长。医院的人说说笑笑,好像是遇到啥喜事似的。记得舅妈因癌症六十几就死了,81岁的父亲和我一起奔丧,他在那里说说笑笑,我感到有些不合适。谁知表妹会贤(我舅妈大女儿)对我说,那天见姑父和你说说笑笑过来,我长久以来不好的心情一下子好多了。常常笑笑的,这是父亲留给人的印象。
在一次学术交流中,有个朋友对我印象很好,我问为啥。这个朋友说,在大家交流期间,虽然有那么对的不愉快,但你始终笑笑的,给了大家信心。难道我遗传了父亲这点!
记得我女儿一岁多那年,我和爱人在周城下车,东西实在拿不上,父亲就来接。周城离我家近十里路,父亲说:“你们拿东西在后头走,我把娃先抱回去。”我女儿当时挺重,我抱走不到半里都气喘嘘嘘,我怎么能忍心让父亲抱孩子。可是说话间,父亲抱着孩子,飞快的走了。当我们艰难地回家后,女儿已在床上睡着了。这近十里路父亲是怎么将我女儿抱回来的,我和爱人怎么都想不明白!我和爱人误以为父亲搭了谁的顺车,我们问时,父亲平淡地说:“没有呀,我把娃一路抱回来的。”我和爱人至今都没有想明白,如此矮小且上了年纪的父亲一路是如何将我们的女儿抱回家的!
父亲十分胆小,一生连鸡都不敢杀,弄得我们姊妹没有一个敢杀鸡的。我们家的鸡都是四爸帮着杀的。母亲就说,你爸一生就是那么胆小,你看咱们吃个鸡肉都不容易。我们家曾养了两个奶羊,一个拉集上卖了。母亲说,你爸问那个买羊人买羊杀肉还是挤奶?那人奇怪地说,你这人真怪,你卖你的羊,羊买来就是我的,管我是挤奶还是杀肉?母亲说,你爸担心羊送到杀房去!母亲说,还有呢,见地上十块钱,他问旁边一个人:“是不是你钱掉了?”这人没吭气,捡起钱装口袋走了。你爸一点,原来掉的那十块钱是咱们卖羊的钱!母亲说,看和你爸这集跟的!
文革期间,兴起武斗,父亲当时在西安庆华厂。父亲说,砖头石块天天从窗户里往进扔,我就睡在窗跟下,好在没有砸着。那时死了不少人。你外爷还跑西安看我,怕我被人打死。父亲曾从西安拿回一个刘少奇的纱布绣像,很是好看。母亲把这绣像在墙上挂着,文革期间,父亲说,赶紧去掉,刘少奇被打到了,让人们知道了小心出事。好在农村人“*治觉悟不高”,也没出什么事。
83岁了,父亲头脑还十分清楚,他有个好朋友王金宝85了,身体好,还能骑自行车。我说,我金宝大爷身体不错。父亲说:几个儿轮着吃,吃的不好;这个最近被*缠住了,说晚上一闭眼睛,*就坐了一炕。我说,那是身体虚弱,父亲说,是头脑出了问题。说是前几天叫人在家中驱*,现在好了!
见父亲拄拐,扶着墙艰难地走,母亲说,人老了咋成这样了,一个路都走不了!我说,不错了,这么大年纪生活基本能自理已经不错了!
父亲现在常常坐在轮椅上,一脸的平静,他记忆很好,啥都能记得,看电视情节也记得,但说话很简短。有一种“老年唯好静,万事不关心”的情形。
好友单聘仁说,他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曾对他说,我一晚上梦的大半都是死人,白天才和活着的人交流。我的父亲是唯物主义者,从不轻易谈论*神,我真不知道他一天都在想什么!
今年春天,父亲的棺材做好了,棺材头上画了个寿星,我们村上九十几的老人还有好几个。现在人生活条件好了,医疗条件也好。希望我的父亲能健康长寿,成为我们村上真正的寿星。
王智魁简介:
教育硕士。中学生语文类报纸《学子读写》报总编。主编学生作文书《高考满分作文特快》,《中学生话题作文优化题典》,《高考作文临场决胜必备》,《中国初中生优秀议论文大全》等30多本书。在省级以上报刊发表各类文章余篇。连续十多年参加陕西省高考语文阅卷工作,深入中学校园做过多场关于教师成长、家庭教育和读写教育的报告。担任中学语文骨干教师培训班教师。
王智魁Q:
学子读写